爱,身为反思
这是一个巨大的时刻,当我意识到她是在向我提出分手时。
一种「BDO」式的恐惧几乎笼罩了我。
在这庞然的时刻前,似乎一切都失去了其意义。我无法说服自己一切「都有意义」,告诉自己「这是美好的回忆」然后让一切就这么过去。尽管在那饱受折磨的两天里,我的的确确除了阅读和谈论爱以外什么都做不到,但如今,书写是为了使未来成为过去的延续,是为了让那一切再度焕发其意义。
书写,是一种告白。无意辩解、无意挽回、无意阐释其意义,书写,是为了踏上新的道路,是为了创造全新的可能性。
因此,是时候来谈谈「爱」了。
爱,身为幻想
我的爱,几乎全部是由幻想构成的。
尽管说来有些惭愧——其实近乎恐惧和羞耻——我会对身边的诸多人施加幻想。总体上是以各种「我为主角」的故事展开的,比如说「授课」、「分析」等场景——我至今为止的诸多工作都是在这样的幻想中一点点产生的,而当涉及到美少女时,至少有一半以上应当被归类于亲密幻想。其中性幻想当然占据重要的地位,然而必须做出澄清(这恐怕无益于我的「名誉」,但对进一步的反思可能至关重要),有关于温存、有关于表达爱、有关于「氛围」的幻想是最核心的部分。对她的一个幻想可以说明这一点:这个幻想发生在我们尚未恋爱时,那时她正发烧,我幻想我前去她家看望她,在她的房间里,她坐在床上,而我从床的侧面趴在她盖着被子的半身之上。只是静静地完成这一刻。
此类幻想总是由某种情景加以激发,举例言之,高中时期的一天,一位女孩在午后突然从左侧附身到我耳侧对我说:「你在做什么?」那个突然靠近的侧颜、温柔的话语、香气——这些当然使我怦然心动,但更重要的远非如此。她乐于靠近我,并且在言语上关心我,这一点,几近于向我表达:你拥有在心理上更接近我的权力,你能进入我的生活,你可以以我为幻想(这不是在说一种事实,而是在说一种幻想性的精神体验 )。
这样的幻想,其情节与对象大多浮于表面、流变不居。然而在某一个特定时刻,这可能会固定下来。至少,在这一段感情中,我把发现这一固定性的时刻视为爱发生的时刻。关于这种幻想为何会加以固定,我的基本假设是因为我能在这一发展过程中不断感受到「靠近的许可」。
之所以关注于幻想这一因素,是因为在意识到不得不与之分手的那一刻,在那巨大的恐惧之中,我看到了关于「再也无法进行幻想」和「幻想再也不可能被实现」的恐惧。那个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时,每一刻都徘徊在习惯性地幻想和对幻想的否定之间。
随着不断地深入,我逐渐意识到幻想在我搞砸这一切的路途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简单地说,我总是会做和说那些幻想中的言语,因为它们在幻想中总会有好的「结果」,然而它们没有一个是按照所谓幻想发生的,反而致使对方大加否定,乃至于是“怒火中烧”。事实上,恰是恋爱开端那些不敢幻想,由恐惧和不安组成的言语的小小尝试,总是有效(当然,事实上恋爱初期的大多行为都总是有效)。
为什么会这样,我如今得到了一个粗略的理解:其核心或许要回到「氛围」。所谓「氛围」并不处在两人「之间」,而在两人各自的脑海里。对她来说,氛围随着时间和客观条件逐渐减淡,而对我来说,氛围却持续地由幻想保持着。正是这一氛围的脱节,或说我对她脑海中的氛围的幻想性误读,导致了我无法得到我想要的反应,也使那些我认为理应作为一种情调的撒娇变成了会给她带来压力的索取。事实上,如今想来,那些时刻确乎没有氛围,而我的要求和言语无疑总是突兀与尴尬的。
她曾对我说「不要喜欢梦里的我,要喜欢现实里的我。」那时的我对此不以为意,几乎以为这只是一种调情(当然也许真的只是一种调情)。如今来看,这却几乎是一种神谕,一道敕令,一段天启。唯在我最后一次说我梦到她时,再也没有这种告诫了。说到底,为什么我会忽略这一句话的重要性呢?原因在于我对人停留在一种形象化的想象上,当我喜爱她时,我面向的是在我的意识里占据了那个位置的形象。但这无疑最终忽略了作为主体的她本身的特异性。
当然,绝不能说我因此就不喜欢那个「真实的」她了。假如做一个思想实验:如果今天会让真实的她消失,然后由那个我想象中的她出现替代她,我会愿意吗?我想我不仅不愿意,反而会极为排斥,乃至于恐惧(这恐惧中不止是对「伪人」这种都市传说的恐惧)。事实上,假若她今天回心转意了,我也会有些不得劲。
问题是,我是否要改变,我又该如何改变呢?对我来说,改变毋庸置疑是必要的。事实上,当我在此书写,便已经走在一条改变的路上了。但与此同时,我绝不是去「成长」,去以「世俗」的方式去阉割和压抑自己,去放弃幻想。当我要改变时,我要以某种发挥自身的特异性的方法去继续幻想。当然,我必须承认,在真正分析的结束时刻到来前,一切行动终究都是妥协和迂回。但也因此,我必须把它们推向极致——我要把幻想推向极致。我会去幻想那些不可能被幻想的,我会去幻想远多于我喜欢的可能性,我会去不断尝试把幻想带进现实,我会去努力让她进入我的幻想,而不是被我的幻想所排斥。
爱,身为匮乏
我无意将这一切过分理论化,因为我会将理论化的言语视为对真诚和深刻的一种逃避。但我的确经过了这些阅读,完成了这些思考,因此我仍然要说出来。
拉康说:「爱是给出你的匮乏」。这里的匮乏指的无疑是那个致使移情不断发生的伤痕,也许我正不断地遮蔽这种匮乏。然而真正的爱——就拉康所言——正是给出自己的匮乏。
如今这个匮乏对我们来说是很珍贵的。我们认为是自己所放弃的东西定义了我们。它涉及到我们所感知到的主体性及「主观差异」的核心,也就是说,这涉及到使我们与众不同的要素。因此不是遇到随便哪个人,我们都愿意说 TA 有与我们身上的匮乏相对应的东西!我们不想表现出任何匮乏,不想被人看出我们需要某人。我们在符号意义上被阉割,而更可能采取自我防卫的姿态。宁可用一副崇高冷漠的面孔示人,在某些情况下,这样的姿态可能使我们被人喜爱,但这与我们自己爱别人毫不相关。爱一个人,最好是在重要的时刻,向那个人说出我们的匮乏——正是 TA 与这种匮乏密切相关。
从这个意义上说,什么是我的匮乏呢?什么是我总是在遮蔽,而要为了爱逐渐说出的呢?
首先我会说,这篇文章本身就是一种匮乏。我向我从未如此认真地思考我的幻想,从未有如此下定决心地去总结我的经历。我的确总是下意识地在这件事情上逃避,并将之看作一种私密、个人,却不与我本身如此相关的事物。(也正是因此,我会说,要把幻想表达给她,要把幻想推向极致,不得不向她承认:「你与我的幻想密切相关。」)
我会认为,向我喜欢的人表达我的喜欢,同样是相当困难的。至少从我有记忆起,向我的父母等等表达喜欢,直言不讳地说出「我爱你」就是一件极为困难且令人抗拒的事情。尽管这一点在我十五岁那年的亲密关系里极大地发生了转变,但仍然,是令我感到恐惧的(不只是害怕被「拒绝」)。
因此,当我在这段恋爱「事实性」地开始之前,我对喜欢和接近的袒露应当是对匮乏的恰当表达。然而,当我采取如此保守的措辞,即意味着这在恋爱中也许并不再是一种勇敢的表达。
既然谈到了爱的表达,不妨来谈论她的示爱。我会关注到,尽管纯粹的「我喜欢你」就能使我万分地快乐,但那些无法顺利地表达喜欢的时刻则更加令我动心,在那个瞬间,也许我窥见了她的匮乏。那时候我总说「想要接近她」,那个所谓的「真正的她」或「本质的她」是什么呢?那时的我采用「歇斯底里」来描述,但如今看来,或许恰是某个展露出匮乏的时刻。恰如拉康又言:「爱不停地要求爱的回报」。因此,我如此渴望看见她的匮乏,想必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问题是:我是否恰当地表达了我的匮乏,去声称她与这匮乏息息相关?也许并没有,在后来的相处中,我在喜欢上的表达或许更多的只是希望得到她的回馈,向她索取她的匮乏——并因此填补我的匮乏。在我与 ChatGPT 交流的小小尝试中,它给了我一个词汇:「技巧性索取」,此言得之。
爱,身为堕落
在爱开始的时刻,在进入那个亲密关系的关头,我曾犹豫过:我是否真的爱她呢?我又想起小学时的那个女孩对我说:「我们都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爱。」那时的我采取了这样的结论:爱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放弃了其他可能性的抉择。好比是一款 Galgame,爱就是走入那条支线。理论化地说,这或许是相当存在主义的解释,对我而言,其如今仍旧是极为可能的:至少除去「平行宇宙」和「自由意志」两点外,尚无什么可诟病的地方。不过,当她离开我以后,另一种更偏向结构主义的观点占据了我:
这起源于分手后我和她在「意义」上产生的差异——我倾向于认为过去的事物已经丧失了其意义,但她则采取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姿态。我为我的观点进行辩护,与此同时反驳其论点的理由是:如果一切本就有意义,那么似乎做了什么选择都不重要了,一切似乎都是随机而无足轻重的——反正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某种程度上,我也在那种平行世界的论调中看见了这种随机性,因此对其产生了排斥的心理。)在我看来,过去本身是没有一种内蕴的、自在的意义的,重要的是,我如何使未来成为——或者是把未来看作是——过去的必然延续(因此使过去决定未来),从而使过去被回溯性地构建出一种意义。
如果仍然举 Galgame 的例子,就像是在刷一个角色的好感度到一半时,突然选择走了另一条支线,那么原来那些剧情有何意义呢?其无论如何也不应是存在在那些好感度之中的,而是,要么你将那些好感度看成是后续的某条支线的触发条件之一,要么你在后续的剧情中更多地关注原先的角色。站在她的立场上,也许可以说:「那些剧情本身,对当时的我是有意义的,因此从宏观上就是有意义的。」我无意一定要驳倒这一观点,但至少我无法采取这种立场,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个当时的我的感受迁移到现在来——就像孩子的痛苦在长大以后看来也许无足轻重,但在那个时刻绝不能被否定,而把意义从微观迁移到宏观,在我看来并不比把无意义从微观迁移到宏观更有道理(就是说,我也可以说:「那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像没有意义,所以在宏观上也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当下的感受难道不必过去的感受更可感受吗?)
作为一种理论化的解释,我其实并不认为世界上存在另一种可能,也许当下和未来也并非由我所抉择。但这仍然不意味着未来就必然成为过去的延续——确定性不意味着连续性,也并不妨碍我自指地解释我的行动(当然,既然解释也是行动的一部分,或许我也并没有主动权)。因此,如今,爱是使未来与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息息相关。正是因此,我相当自然地放任自己痛苦,使自己没能走出那段感情,并随之而相当程度地成长——以至于撰写这篇文章。
如今,比起使用抉择一词,我更多地会说:爱是一种「堕落」。在这一词中,也许我会想起齐泽克指出的法语之爱「tomber amoureux」的危险性;同时,我也会想到斯宾诺莎在心物平行论中提到的那块,自以为自己在随着自由意志飞行的石头;同时,我也意指我曾做出的义无反顾地沦陷……其实,使用这个词更多是我的一种言谈的姿态。我会说,过去认为爱是我的抉择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傲慢、而且错误的——这一方面致使我没能做得更好,没能使一切更恰当地展开,而另一方面我也意识到,那些行动几乎是必然的、是我不能改变的——因此为了使一切重新焕发意义,我要将爱看成是一种堕落,并且接着,使这堕落被推向极致。
爱,身为技术
这应当是我在那巨大的悲怆中首先意识到的:一切都不是我第一次经历了,这所有的痛苦几乎只是「重蹈覆辙」:我曾经——尽管是不同的人,以相当不同的特征和形式——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亲密关系:从强烈的热情,到漫长的互动,接着是矛盾与差异,然后「嘭——」,在一个声明后戛然而止。尽管技术性的细节常常被我看成是次要的(「心法」总是更本质,一切在心理上掌握以后即可自如地施展出来),但也许是时候来谈论一些具体的技术问题了:暧昧、周期劳作、限制、技巧型索取,还有关系。
可以说,最初的技术是进行暧昧——某种程度上,暧昧几乎是我的目的地。然而相当个人化的是,暧昧之于我并非是一种「恋爱脑上头」的体验(但对她似乎是这样的),而是一种「连接」,我企图将我们两方的生活以互相分享的方式联系起来,并形成一种隐秘的、符号上的共通。一个 Reddit 上的段子也许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几年前和公司的女生有过一段恋情,她总是带着眼镜,只有在我们 doi 的时候才把眼镜摘下来。后来到了某种程度,我有一种巴普洛夫的反应:当她把眼镜摘掉,我就会勃起…
然后渐渐地她发现了我这个情况,有时候在公司,她会趁我们在同一个会议室开会的时候把眼镜摘下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把玩,偶尔还会瞟我一眼。
当我在说「暧昧」时,自然也意味着我不会点破这一关系。这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不敢那么做、我害怕被拒绝,但与此同时,这亦是一种「技术」——通过掩盖自己的目的来更「方便」地接近对方。
相当程度上,我并不能良好地感受到暧昧。正如我先前所言,我对氛围的感受能力很差,同时也不能把握那上头的感受。对我而言,暧昧是一个相当长的、我不断试图靠近她,有时成功、有时受挫的过程。在某一天,也许是在我的某种试探性的表达下(这在我而言却与暧昧毫不相关),也许是在某个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后,一切会突然「明牌」,那时我们会突然变得极为亲密,几乎是每天「粘在一起」的程度。也许这种转变就是「恋爱脑上头」的表现,但这之于我而言是相当「莫名其妙」的,并不是说我不喜欢或是感到诡异,但我在这之中并没有感到明显的变化,我的喜欢并没有在此过程中发生质的改变。
那么,我的喜欢是什么?在理论化的程度上,我的喜欢是一种强迫症式的喜欢;直觉地说,我的喜欢就是依恋和吃醋——我想和她一直呆在一起、我讨厌她和别人呆在一起(接下来,这两点会成为最核心的问题)——而这,会通过漫长的相处期逐渐固着下来(这与先前幻想的逻辑是相同的):它当然不是一成不变的,却也没有一刻突然产生。
在这个明牌的时刻之后,一段蜜月期会到来,此时将是我在整段关系中最「幸福」的时光。在这亲密之中,会如我所愿地表现出高频率的连接和「我比其他人更重要」的表示。以这段关系为例,我们在那时隔三差五地就要见上一面(尽管不是异地恋,但这也相当耗费精力),每天语音七、八个小时,而在其余时间里我们也会持续地发消息,与此同时,这也伴随着她原来的人际关系、生活方式和日常行为的破坏。
也许相当程度上,这是不健康的、是病态的。但可以说,我的亲密关系、我的爱本身就是病态的。在我看来,这不是纯粹的「热恋期」——正如我先前所言,这一依赖性和排他性是我毕生追求的对象——在我和同学的聊天中,他说他曾经与我一样,但现在想通改变了:因为他也无法做到这种无时无刻的黏腻。可我的爱,尽管不能说始终如一,却从未在哪一刻熄灭过。
可问题恰恰就出现在这里。当她处于「恋爱脑上头」的状态时,包括暧昧在内的氛围和相应的行为都能自如地接受,但一旦这种激情褪去,正如幻想的逻辑那样,一切开始脱节。于是,所有那些亲密逐渐变成一种周期劳作——使用这个词,我意在表示那些随时间重复的行为,并且在相当程度上(至少对她而言)是无趣的:早安、晚安、语音、日常分享,因此被她称为「任务」——和限制。
面对周期劳作和限制,我会持续性地进行索取:一旦它们停止,一旦它们被打破,我便会表现得悲伤和沉闷。我不会说这是表演和伪装——因为这醋意和恐慌都是真实的,并且周期劳作和限制在我看来是一种喜爱的表现和调情的手段(尤其是幻想帮助我将这一点一直延续到后来),从而其停断无一例外的被我看成爱的流失——但将之表露出来,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赌气,也是一种索取:我希望你能看见我的悲伤,我希望你能可怜我的无助,我希望你能抛下别人来陪伴我(我承认,这相当幼稚)。这正是被我称为「技巧性索取」的对象。在我看来,尽管这不是关系走向崩溃的原因,却仍旧是可以指称的、无法饶恕的要素。
事实上,这些早就不是我第一次经历了。尽管我一定程度上,试图去吸取十五岁春天的教训,但很显然,二十岁春天的我还是搞砸了一切。这索取相当程度上是我的自私在作祟,是我在这早安和晚安中获得快乐,在静静的语音中获得安心(她似乎因此相当折磨,在恋爱的末期她时常说:「你怎么不说话?」),却从未考虑她的感受。与此同时,这或许也是我的某种症状:因为我在这漫长的索取中似乎也能获得某些隐秘的乐趣,因为如此明显的问题,我却注意不到。
关系的问题同样在其中困扰我。对于关系,我始终抱持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方面,关系本身对我相当重要,在每一段感情中,我都力图去确立一个关系,试图获取一个「名分」,甚至于在那恋爱中的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对关系的追求是我人生中的基本欲望(并且我绝望地大哭:「到底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呀……!」);但关系,却无关于我的情感、我的行为、我想说的话、我想做的事。因此,我也相当无法理解「以前说那些话是因为在谈啊..」这样的语句,那仿佛一切都是我们在那个关系下的角色扮演。
最终,也许这一切还是情感的问题,也许就是她不那么喜欢我了。或许情感的流失和我的索取是一个「相辅相成」的过程。但事到如今,恐怕真相已经无福消受了。
正如拉康在第二十期研讨班中警告我们那样,爱是自我陶醉的,且爱旨在将两者中的任何一者合二为一,它的目的是消除差异。当一个人试图在他者身上找到自己或理想的自己时,他往往会忽略自我与他者之间所有的差异。
在神经症患者中,合二为一的企图是让时间倒转,……他试图扭转客体的丧失,试图使之成为无丧失的客体,试图弥补母子之间的裂痕。……这充其量只是一个空想,但它释放了我们大多数人的激情,比我们在任何其他时刻都要多(也许除了杀人的愤怒)。
融合是差异的泯灭,坠入爱河可能是最好的幻境。……在坠入爱河的激情体验中,这种将自己与他者划等号的行为,往往会忽略任何对方实际上与我们完全不同的迹象,而将所有的迹象都读成是在证实我们的假设……
似乎这种坠入爱河的经历的强度源于在另一个人身上认识自己的愉悦感(尽管是欺骗性的)。这同时也解释了我们不能在忽视,当他者的某些明显不符合我们对自己的看法(也就是不符合我们的自我形象)所产生的一些紧张和仇恨。
爱,身为勇气
我是一个相当胆小的家伙。
在恋爱发生时,我时常告诉她:「你给了我勇气,你是我继续生存下去的核心意义。」这是那时的我想让认真的总结:因为她允许我的靠近,所以我有了接近她的勇气;因为我能成功地接近她,所以我有了逃离我的生活,重建世界的勇气;而拥有了被她接受的可能性,给了我去真诚地面对自己,去表达真实的自我的勇气。
但,这种勇气,是一种过分安全的、不稳定的、有限度的勇气(而且给予她相应的罪责与压力)。例如,我始终拿着她曾经说的:「喜欢你就像是养一只猫一样,哪怕哪天『你把家拆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来给自己创造一个安全的世界。同时,在恋爱的后期,我也没有那么敢于表达自己了,我更不敢去思考自己对表达爱的热衷,对亲吻她的迷醉,对醋意、靠近、追求和挽留的重复性行为是何种经历留下的病症,同时又在何种程度上让她厌烦,给她压力。
过生日(6月12日)前,我曾思考:她是我 20 岁这一年收到的「礼物」(现在想来,这相当不尊重她),有她陪伴我,我可以在 21 岁去创造一种全新的生活,完成那些过去没能做到的事情。但当她离开后,尽管有着留恋、不舍、悲伤和苦痛,却竟然仍存留着去改变我和我的生活的勇气,甚至于,这比她在我身边时更强烈——至少在那时,我绝没有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并没有去将一切推向极致的信念。其实,比起「分手」,也许说是「切分」会更合适:她突然地离开我,将我的幻想切断、中断我的欲望和享乐,使我意识到真正的问题。
书写这篇文章,对我来说相当困难。或许是因为这触碰到我的某些根本的创伤,或许由于这不断地要求我去唤起那些不断被压抑的事物,除去相对理论化的两段内容外,每一段都要耗费极大的努力才得以被书写。而,恰恰是新获得的这种勇气,给了我坚持将之完成的毅力。
我曾对她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你值得可以去爱、与被爱的生活。」这话当然有一部分潜台词是「去爱我,去被我爱」,同时也是说给我自己的话。但还有一部分是说:「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勇气,我也想把同样的勇气『还给你』。」(我承认,如今说这话,部分也是在说:「你离开我,是你不勇敢吧」,尽管我知道这并非是她的责任。)
不过,如今这仍是我的信念,仍是我试图去做到的事情,因此,最后一个问题:我还会喜欢她吗?我还会想和她恋爱吗?我会把这篇颇有告白性质的文章给她看吗?
曾经在静安寺的街道上散步时,我对她说:「我相信,从遥远的过去,到无尽的未来,我都会喜欢你的。」尽管那时尚未想清这句话的意义,但我也绝非戏言。我认为,一切发生的都在为我喜欢上她铺垫(这也是以她为我的过去赋予意义),而因此未来也会基于喜欢她来展开。在今天,这一切都不像那时如此轻易,我事实上也很难以幻想和她在一起,我强烈的感受到爱被禁止了。不过——尽管这大概率并不符合她的想法——我会用我的勇气去延续这一点。至少,在有人打破我的世界之前,我都会(坚持去)喜欢她,并且作为我喜欢的方式,我仍然会试图去靠近她,并且在恰当的时刻——当然,这一切都要深思熟虑,避免给她带去更多的困扰,避免成为一个死缠烂打的「父母」形象,但靠近她的行动仍是我的权利之一——我会把这篇文章给她看。
但一切,都需要我做更多的努力——不是去追求、去挽留,而是去爱、去成长、去在实践中把自己的幻想推向极致——这篇文章,是为了此前和今后的人生,是为了这至关重要的 240 天,所做出的小小尝试。